一位苦读6年终于毕业的博士说出了读博的四个陷阱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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转载自&＃xff1a;学术志 |  来源&＃xff1a;李晓姣科学网博客

作者&＃xff1a;李晓姣    编辑&＃xff1a;学妹

https://blog.sciencenet.cn/blog-3304477-1143942.html

2018年11月7日&＃xff0c;我迎来最后的答辩。从此&＃xff0c;我就是一个货真价实的博士了。介绍自己时&＃xff0c;也不再需要小心翼翼的说在读博士、博士生或博士候选人了。想着轻轻挥别奔赴前程&＃xff0c;却不免回首岁月一嗟二叹。遂写下此文&＃xff0c;以纪念自己6年多“不完美”的博士生生涯。

人们眼中&＃xff0c;或多或少有种形象&＃xff0c;那就是&＃xff1a;“完美博士生”

✔ta起码是硕博连读&＃xff0c;最好还是直博&＃xff1b;

✔一、二年级就有高质量的paper&＃xff1b;

✔国奖一定是有的&＃xff1b;

✔国际会议作过报告&＃xff1b;

✔当然有海外经历&＃xff0c;国外交流的合作导师还是领域的大牛&＃xff1b;

✔海外期间要四处游历&＃xff0c;走过的地方不插满地球都不好意思晒&＃xff1b;

✔ta一定要热爱科研&＃xff0c;并且有清晰的人生规划&＃xff1b;

✔ta还不能脱发&＃xff0c;因为脱发是苦逼的标志&＃xff1b;

✔当然ta还要有学业之外的爱好——摄影、健身、马拉松、音乐节&＃xff0c;一定要看起来毫不费力&＃xff1b;

✔学位论文外审全优秀&＃xff1b;

✔最后提前毕业&＃xff0c;还拿到百优&＃xff1b;

✔毕业后留在海外或起码国内双一流&＃xff0c;成为师弟师妹口中的人生赢家。

而我&＃xff1f;从来都与“完美”没有一丝关系。如果找些关键词来形容我的博士六年&＃xff0c;想必应该是“生育”“郁闷”和“延期”。

我28岁才读博&＃xff0c;延期2年多才毕业&＃xff0c;只发了两篇还不错的期刊论文&＃xff0c;没有拿过任何奖学金&＃xff0c;没有参加过一次学术会议&＃xff0c;哪怕国内的&＃xff0c;导师不疼学校不爱&＃xff0c;没有课题自己摸索。别说“完美”&＃xff0c;土的掉渣的土博&＃xff0c;大写的“苦逼”。

我做梦也想成为一个“完美博士生”。但在即将拿到学位的今天&＃xff0c;我却想通过这样一篇文告诉大家&＃xff0c;“完美博士生”是个陷阱&＃xff01;而且&＃xff0c;这个陷阱往往以善意的面貌出现&＃xff0c;或语重心长&＃xff0c;或谆谆教导&＃xff0c;我肯定每一个你都耳熟能详。

陷阱1&＃xff1a;你应该热爱科研

世间感情千百种&＃xff0c;惟爱不可强求。贝弗里奇在《科学研究的艺术》中说&＃xff1a;“热情是一种巨大的推动力量&＃xff0c;但是&＃xff0c;同一切与感情有关的东西一样&＃xff0c;有时变化无常。”一时的好奇和热情很容易&＃xff0c;但是“当研究人员必须吃力的、缓慢的从事某项研究而又无成果时&＃xff0c;保持极大的兴趣和高涨的热情是很困难的。”

所以&＃xff0c;持续保持好奇和热情&＃xff0c;必须有所酬报——即科学发现带来的满足和激励。但是&＃xff0c;往往人们又会发现自己高兴的太早&＃xff0c;是一场空欢喜。因此&＃xff0c;研究工作中如过山车一般的沮丧→亢奋→沮丧&＃xff0c;如福尔摩斯有案可查和无事可做的状态循环&＃xff0c;这才是科研的常态。热爱本就苦求不来&＃xff0c;而原本的热爱也可能消磨殆尽。因为诉诸于感情的话&＃xff0c;总是倏忽来又倏忽去的。而是否保有好奇之心&＃xff0c;则是人的先天特质&＃xff0c;这才应该是科研更需要鼓励的特质。

你做的工作恰是你热爱的事情&＃xff0c;这是世间最难求的事情&＃xff0c;不要将这天边之月当做博士生的准入证。我认为&＃xff0c;真正需要自问的&＃xff0c;恰恰是已经取得了学位的人&＃xff0c;是进了高校和研究所的人&＃xff0c;是教授和导师们——您们还热爱科研吗&＃xff1f;您们还记得初心吗&＃xff1f;

在还没有取得真正的成绩&＃xff08;发表paper或拿到学位&＃xff09;以前&＃xff0c;只有已取得成绩的人给予的正面反馈才是强大的动力。我的正反馈得到的很晚&＃xff0c;但我仍饱含感激&＃xff0c;这些话语是我敢继续上路的激励。素昧平生的钟院士对冒昧拜见的我畅谈一个多小时。陈教授说我“工作做得很不错”&＃xff0c;“数学和力学功底不错”“很不容易”。吴教授看到我发的期刊论文&＃xff0c;说“论文质量很高”“为什么不留校呢&＃xff1f;”等等。

陷阱2&＃xff1a;

你应该有清晰的个人规划

且不说一个尚没有受到严格学术训练的人&＃xff0c;怎么能定出学术个人规划。就说他真的低头钻研&＃xff0c;做出一套规划&＃xff0c;一年一篇paper&＃xff0c;三年毕业&＃xff0c;就能实现吗&＃xff1f;科学研究的未知和不确定性&＃xff0c;就是它的魅力和痛苦的根源啊。

而且&＃xff0c;个人规划都是基于一切顺利的前提的。谁会在规划前&＃xff0c;确定的考虑到“审稿周期过长”“自己生病”“抑郁”“家人生病”“家人去世”“爱人/好友事故”“与爱人分手”“实验失败”“生育”这些问题&＃xff1f;但是这些问题的综合才是造成博士延期的原因&＃xff01;下次再有人说你延期是你没认真做学术&＃xff0c;请礼貌的告诉ta&＃xff0c;我可去您的吧。

另外&＃xff0c;既然说清晰的个人规划&＃xff0c;或多或少是有参考目标的&＃xff0c;也许是自己的导师&＃xff0c;也许是科研搞得好的师兄师姐&＃xff0c;那就涉及到如何面对别人的建议和指导。如果轻易就接受了别人的指导&＃xff0c;或许ta不太会有很高的独创精神&＃xff1b;如果不接受则可能摔跟头走弯路&＃xff0c;但自己选择的课题硬着头皮也要做下去。因此所谓要有清晰的个人规划&＃xff0c;不过就是“漂亮而无用”的建议。况且&＃xff0c;不自己栽跟头就不可能有教训&＃xff0c;按别人成功的路再走上一遍又有何意义&＃xff1f;是人就有局限性&＃xff0c;说不定柳暗花明又一村&＃xff0c;自己重新开了个山头。总结下来&＃xff0c;不过就是“不听→栽跟头→活该→不后悔”和“不听→柳暗花明→庆幸不听”两条路而已。

相比于个人规划&＃xff0c;粗略or详细&＃xff0c;我认为更重要的是认清科研工作中的反复性。推导出一个重要的结论&＃xff0c;开心&＃xff01;为什么计算不出来&＃xff0c;沮丧。终于算出来了&＃xff0c;结果十分精确&＃xff0c;开心&＃xff01;别人也能做出这些&＃xff0c;我的研究又有什么用&＃xff0c;沮丧。基本建立了一套完整的体系&＃xff0c;开心&＃xff01;别人早就提出过了&＃xff0c;沮丧。亢奋时日夜无休&＃xff0c;挫败后无精打采开始怀疑人生。对待这种反复性&＃xff0c;最重要的就是能够认出那些高潮和低谷。而且&＃xff0c;这种反复性带来的混乱往往是获得个人洞见的来源。

陷阱3&＃xff1a;

你读博的目的最好高尚一些

一般情况下&＃xff0c;除了按照正常职场工作付出以外&＃xff0c;需要额外付出的行业&＃xff0c;都会着重强调“情怀”。典型的如教师&＃xff0c;医生&＃xff0c;军人&＃xff0c;科研工作者等。诚然&＃xff0c;我认为这很重要。因为教师需要真的爱护儿童&＃xff0c;医生需要有人文关怀&＃xff0c;军人需要家国情怀才能勇往直前逆火而上&＃xff0c;科研工作者需要有崇高使命感才能数十年如一日钻研。这些都对&＃xff0c;真的都对&＃xff0c;我也无以反驳。

但是&＃xff0c;不要将这沉重的枷锁套在一个博士生身上。博士生最好更坦然面对自己读博的目的&＃xff0c;没有哪种是更高尚的&＃xff0c;哪种是更卑劣的。为了得到一份教职&＃xff0c;为了得到一份研究工作&＃xff0c;为了得到一个学位&＃xff0c;为了圆一个儿时的梦。这都可以成为目的。

那么&＃xff0c;我为什么要读博呢&＃xff1f;三个阶段&＃xff0c;三种截然不同的答案。

最初的答案。

我26岁时研究生毕业&＃xff0c;然后进入一家设计院工作。工作一年后辞职。gap year一年&＃xff0c;2012年开始读博。读博的原因不可避免的与为什么要辞职有些重叠。那为什么要辞职呢&＃xff1f;因为设计中到处是“规范”和“强条”&＃xff0c;无止尽的改图&＃xff0c;和毫无道理的甲方。而我喜欢追问&＃xff0c;规范的条文解释不能满足我的较真&＃xff0c;我要知道规范的背后的原理。干什么呢&＃xff1f;去读博kill time喽。

过程中的答案。

豆瓣上有个女博士说过&＃xff0c;读博就像健身一样&＃xff0c;是过程中无限后悔&＃xff0c;结束后觉得自己棒呆了的过程。兴高采烈&＃xff0c;停滞不前&＃xff0c;自我怀疑&＃xff0c;重新建设&＃xff0c;这些情绪反反复复伴随着整个读博过程。在任一个周期中的不同阶段问自己这个问题&＃xff0c;答案都是不同的。

现在的答案。

我喜欢《生活大爆炸》中的谢尔顿&＃xff0c;我喜欢《老友记》中的Rose&＃xff0c;我还喜欢《寻骨识踪》的布莱南&＃xff0c;他们都有个Dr.的头衔&＃xff0c;因此我想有一个Dr.的头衔。这可是人类所能取得的宇宙最高学位&＃xff01;这样想&＃xff0c;并且敢于这样说&＃xff0c;让我轻松了很多。为什么一定要给自己扣上大大的帽子呢&＃xff1f;情怀和使命感是好东西&＃xff0c;但太多了&＃xff0c;就成了负担。

所以&＃xff0c;现在我又问了自己一遍。

为什么读博呢&＃xff1f;因为我喜欢博士的头衔。

为什么喜欢博士的头衔呢&＃xff1f;因为这是宇宙最高学位。

为什么想要得到最高学位呢&＃xff1f;因为某种程度上智力的承认。&＃xff08;要不可就是民科了&＃xff09;

为什么希望得到智力上的承认&＃xff1f;因为我喜欢思考问题&＃xff0c;而思考问题需要智力。

为什么喜欢思考问题&＃xff1f;因为思考问题可以接近真理。

为什么要接近真理&＃xff1f;人活在世&＃xff0c;接近真理是终极目标&＃xff0c;思考是必备工具。

而这些原因组成的链条中&＃xff0c;并不一定包含“我喜欢科研”“我要去高校工作”。这也是种初心吧。职位、金钱、荣誉&＃xff0c;这些回报很重要&＃xff0c;但回报有边际效应。我只是想慢慢窥见客观世界的规律&＃xff0c;想维护内心的秩序。

陷阱4&＃xff1a;

你应该有一颗平常心

说道“平常心”&＃xff0c;我想这默认的对立面应该是“功利心”“不安分心”“贪心”“侥幸心”和“胜负心”等等吧。后者的诸“心”&＃xff0c;往往诛心。

之前我在科学网上发了几篇女博士生育的文章&＃xff1a;女博士的生育困境&＃xff1a;为什么我不愿意生二胎&＃xff1f;

我科研与生育都想要抓&＃xff0c;明理的人会说教育权和生育权都是基本权利&＃xff0c;现阶段政策有所缺失&＃xff1b;但也有人会说你太贪心。另外&＃xff0c;如果你起早贪黑科研&＃xff0c;孩子也会长大&＃xff1b;如果你事事亲力亲为&＃xff0c;孩子也不会多长一两肉。外人眼中只会看到结果&＃xff0c;你拿到了学位&＃xff0c;你生了一个孩子&＃xff0c;别人就会说你“兼顾”。

不过&＃xff0c;哪有所谓的“兼顾”&＃xff1f;只是权衡间达到了你能接受的程度。具体你牺牲了哪头&＃xff0c;只有自己清楚。而且&＃xff0c;社会一贯以来的价值导向是这样的&＃xff1a;如果你舍家工作&＃xff0c;大家会赞你敬业&＃xff1b;但你多花时间陪孩子&＃xff0c;或许只能得到一句不务正业&＃xff0c;甚至说你学术上放水&＃xff0c;存在侥幸心。

与生育类似&＃xff0c;博士生们还有很多烦恼。补助&＃xff0c;论文署名&＃xff0c;杂事&＃xff0c;放养&＃xff0c;住宿&＃xff0c;假期……与“完美博士生”这一图腾对照鲜明的却是现实中大片沉默的博士生。对此&＃xff0c;Melonie Fullick写过一篇《The ties that bind》的文章&＃xff0c;解释了博士生们往往沉默的原因&＃xff0c;可供参考。大意是说&＃xff0c;“博士生反映问题是一件‘政治上’令人担忧的事情”&＃xff0c;“人们往往不会认为学生反映的人有问题&＃xff0c;而会认为这个学生是troublemaker&＃xff0c;从而影响了这个学生的声誉”&＃xff0c;“人们允许博士生们抽象的谈论困境&＃xff0c;但是涉及具体和特定的情境时又是默认不允许的”&＃xff0c;等等。

当然&＃xff0c;如果一定要说博士生是沉默的&＃xff0c;似乎也有失公允。博士生们犹如游魂&＃xff0c;混迹于“亚洲博士虐待组织”等网络世界中。那里&＃xff0c;大家热闹的吐槽导师&＃xff0c;烦恼脱发&＃xff0c;梦想脱单&＃xff0c;自嘲水货。

如果“平常心”意味着“沉默”&＃xff0c;而“沉默”意味着什么&＃xff1f;不敢多说了&＃xff0c;到此为止。

以上说的虽是“完美博士生”陷阱&＃xff0c;但其实它们本身都是无比正确的。当然你最好热爱科研&＃xff0c;当然你最好有清晰的规划&＃xff0c;当然你最好有无懈可击的读博理由&＃xff0c;当然你最好有一颗平常心。当然了&＃xff0c;这些都是百分百正确的提议和笔直的价值观&＃xff0c;我可不是要挑战这些。

只是不要忘了&＃xff0c;这些只是求全的理想建议。追求完美是人间至苦。当你将完美当做目标而执著于此的话&＃xff0c;它们就变成温柔但叵测的陷阱&＃xff0c;让你惶惶不可终日。我一个一个跳了进去&＃xff0c;最终我鼻青脸肿的爬出来&＃xff0c;狼狈的拽下标志着胜利的小旗子&＃xff0c;然后急匆匆钻进另一局准备去打更大的怪。

我即将拿到博士学位&＃xff08;截至本文发表作者已顺利毕业&＃xff09;&＃xff0c;但是给不了任何人是否应该读博的建议。这不是一道要不要读的“是非题”&＃xff0c;不是一道该不该读博的“价值题”&＃xff0c;这只是一道愿不愿意的“趣味题”。

仅对我个人而言&＃xff0c;读博6年间&＃xff0c;有怨而无悔。有怨是真的——面对挫败的茫然&＃xff0c;无人过问的无助&＃xff0c;科研与生育的矛盾&＃xff0c;都是真切的痛苦&＃xff1b;无悔也是真的——新发现时的狂喜&＃xff0c;顿悟定理普遍性的欣慰&＃xff0c;文章接受时的轻松&＃xff0c;尽归于 i deserve it 的坦然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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